引言
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推进, 农村人口向城市迁徙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力量,也是社会结构 变化的主要表现。从需求方面来看,城市经济社会发展需要大量劳动力;从供给方面来看,我国 长期以来的地区和城乡经济发展不平衡导致的区域吸引力差异、高等教育推动人口素质提高、户籍制度的逐步松绑等,都使得人口流动变得可能且必要。于是,我国人口流动的速度和规模不断 提升。 1982 年我国流动人口约为 600 多万人, 1987 年全国农村已有 8000 多万劳动力涌入城市。 2000 年我国流动人口总量超过1 亿, 2010 年流动人口达 2.21 亿。到 2020 年,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流动人口规模已达到 3.76 亿人。以人户分离为标准来观测人口流动,目前吸 纳流动人口最多的是东部沿海省市,流动人口则主要来源于河南、湖南、安徽等人口大省。整体来看,中国正在加速从“乡土中国”向“流动中国”转变。
人口的低空间流动一直是中国传统社会的重要特征,是中国在长期农业社会发展中形成的一 种社会形态,费孝通先生曾用“乡土中国”对此进行了高度概括。“乡土中国”中个体的确定性 非常高,更多的是追求“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安稳感。而步入现代社会以来,前文提到 的需求与供给,为人口流动提供了条件。人口流动的首要动因和直接收益是收入增长,但大城市 的流动人口在物质水平提高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心理问题。“很多农民工、蓝领和 白领在回不去的故乡和融不入的城市间摇摆,对城市生活充满无力感,从身体到心灵无所归依。” 这正是许多流动人口的真实心理写照,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断亲”,与自己故乡的根渐行渐远, 甚至自称“无根一代”。但即使是在“断亲”的壮举后,“他乡”变成“我城”的路途依旧遥远, 流动人口注定在漂泊与根植间摇摆。
理解个体根植感的两个维度
(一)个体根植感何以重要
根植感即一种情感扎根的感觉,它代表了个体对自身所处国家、文化、城市、社区、单位、 家庭的情感认同和归属,能够为人提供坚实的情感基础,赋予个体力量感、安全感、稳定性和抵 御逆境的信心。哲学家威尔 ·杜兰特指出,根植感是人隐藏最深却非常重要的一种需求。弗洛姆也同样在书中写到,人们需要在世界上扎根并找到归属感。具体而言,根植感的内涵主要体 现在三个方面。
认同感是根植感的首要内容。认同感包括社会认同和自我认同,当个体获得较高认同感,其 自身根植感也随之增强。改革开放以来,科技的飞速发展使得现代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虚拟化、快 节奏,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使人们对于自身和外界的认同感越来越弱。科技在缩短人与人、人 与地的物理距离的同时,也将人与外界的情感距离不断拉长,人们很难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那种情 感联结,这也是近些年社会上怀旧之风兴盛的重要原因。归属感是根植感的显著表现。归属感是 个人对与所属群体之间内在联系的感觉,是自我对这种联结关系的界定、识别和维护。在中国传 统社会中,血缘和地缘是个体最在乎的社会联结,而低流动空间可以天然产生血缘地缘归属。随 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这种基于血缘和地缘产生的社会归属感也正在弱化,人们的根植感也 随之减弱。安全感是一种与根植感紧密联系的情感状态。当个体对国家城市社会认可、对周围环 境熟悉、工作生活社交稳定、对未来的事情感到可控,个体根植感也将随之增强。
在高度流动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处于原子化的状态,在此背景下,滕尼斯意义上的以 精神高度契合为基础的“小共同体”已经被打破,现代陌生人社会中,人与人之间表现出较强的 生疏、淡漠甚至是互害。同时,人与城、人与社会的关系也发生了转向,许多个体不再将自己生 活和工作的空间看作“精神家园”,而仅仅作为自身存身于现实世界的一种手段,根植感的缺失 成为现代化进程中的复杂难题。那么,为什么要充分重视个体根植感?不仅因为根植感会给个体 带来自觉性的体悟,让个体认识到“我是谁”“我们是谁”。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通过根植感,人 与人、人与城之间的情感联结会得到修复和加强, 一种超越滕尼斯意义的“小共同体”的广义“陌生人共同体”有了形成的可能性。具体而言,个体根植感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
首先,根植感促进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城市融入包含经济融入、社会融入和心理融入几个 层面。 个体的城市融入首先表现为经济融入,即个体在工作岗位上获得较迁徙前更高的收入。此外,在根植感生成的过程中,个体会与所迁入的城市、社区建立更加积极的互动关系,从而在 社会规范、行为方式、社交网络等方面产生社会融入。在经济与社会融入的基础上,个体对迁入 城市会逐渐产生身份认同和归属,从而产生心理融入。
其次,根植感有助于提高个体对组织的认同水平。组织认同更多的是站在个体角度审视自身 与组织的关系,当个体的价值观、认知模式与组织契合时,个体就会对组织产生归属感,并由此 完成对自身的定义与确认。在对组织认同的基础上,根植感会使他们在面对工作时有较高的心理 韧性且更愿意投入到工作中。
最后,根植感能提升个体的心理韧性和主观幸福感。根植感越强的个体,他们会认为自己处 于一个支持感较强的环境中,有更多的资源和支持来帮助其面对挫折和压力。这种认知有利于培 养个体的自信心和心理弹性,帮助个体更好地适应环境变化和应对压力。同时,城市的钢筋水泥 使人越来越远离土地,并逐渐生出“不着地”的社会虚无感,进而生成没有意义、空虚、脆弱和 不快乐的感觉。而从“脚踏实地”的自然土地根植,到城市、组织与家庭的社会根植,能在人与环境的情感联结中发展出一种精神食粮和力量,提升个人的主观幸福感。
(二)个体根植感的理论之维
个体根植感的基础是其所在的国家与文化。国家通过不断发展教育、卫生等公共事业,为个 体提供了安全保障和社会公共服务,成为集体标签和总体形象代表,为个体构建了“集体根”。同时, 文化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和历史现象,让个体了解了自己从哪来,建立起对自己所处文化和历史的 认同感和归属感。文化滋养、定义每个个体,个体的行为里会折射出着他的国家、地域文化。中 国传统文化中的“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等思想,更是将“扎根”的理念深深烙印在每个中华 儿女的心中。例如,个体迁徙到别的国家,生活环境和文化的差异往往使其在很长时间无法真正 融入与归属, 但当他们回想起或回到家乡故土时,便会产生一种精神上的归属与脚踏实地的感觉。
同时,社会活动通过拓展与维系人与人的情感联结,赋予了个体归属感和认同感,而这正是 根植感生成的重要来源。威尔·杜兰特指出,一个人之所以有根,是因为他真正地、积极地、自 然地参与到社会生活中来,而这个社会生活是由地点、出生条件、职业和社会环境自动带来的。 正因为社会生活的差异,这些能力与性格迥异的个体共同建造了丰富多彩的人类社会和多层次的 社会形态。社会活动包括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其中,工作属于广义的社会活动,工作是个体融 入社会的直接网络系统,在工作中个体与同事、客户及利益相关者维系和拓展人际关系,获取社 会支持特别是对组织的认同。狭义层面的社会交往是指工作之外的社交活动,如个体本职工作之 外的志愿服务、社区活动、社交休闲活动等,这些活动可以扩大个体社交网络,加深个体对所处 生活区域社会与文化的了解,构建与区域及其他社会成员的情感联结,从而提升整体的认同度和 归属感。
家庭对个体根植感的意义亦不可忽视。中国的家文化源远流长,中华儿女自古以来都有着极 强的家庭观念。2022 年 3 月到6 月,笔者团队对 494 位城市新移民开展半结构化访谈,访谈内容 主要涉及受访者生命历程中的主要事件、在新城市的心理根植现状、根植的主要障碍等。当笔者 团队对流动人口提问“你在 xx 城市扎根了吗?”受访者所认为的扎根的标准一般包括“我在该城市买了房子”“我有了稳定的恋人或结婚生子”。而当我们询问“你的根在哪里”的时候,受访者如果认为自己没有在所生活的城市扎根,那他往往将根指向故乡的家及亲人。
城市新移民根植感缺失的现实困境
城市新移民根植感的提升进路
根植感的生成,很大程度上还依赖我们日常的工作与生活,以及对“附近”的找回,城市管理者需要进一步引导城市新移民脱虚向实,为“实根”生长创造良好的环境。首先,就业和收入是“实根”生长的物质基础。大部分人离开故乡,就业机会多少与工资高低是新城市选择的首要依据,所以相关部门应该更加重视就业和收入问题,尤其是作为“储备新移民”的应届毕业生的就业问题。此前,“211硕士毕业工资5000”“大学生最难就业年”等报道客观上制造了社会的焦虑,需要政府充分发挥“有形之手”的调控功能,通过“将就业置于宏观目标首位;强化技能教育等人力资本投资;以优惠政策促进劳动密集型消费服务业发展和劳动互补型技术的开发和应用”等方式,进一步解决新移民尤其是“储备新移民”所面临的“城市留不下”的困境。其次,和谐的家庭关系有助于“实根”生长。相关部门在创造条件促进新移民就业和收入增长的同时,必须重视家庭文化建设。特别是在快节奏的城市工作生活中,新移民经常会产生悲伤、孤独、焦虑等负面情绪,这更加需要家庭充分发挥支撑作用。最后,要引导新移民在社交上脱虚向实。通过现实的社交,新移民可以加深彼此之间的理解和信任,了解所在城市的文化和习俗,促进与他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从而提升对新城市的根植感。
The traditional rural China is gradually disappearing, and the mobile China is taking shape. Population migration has boosted 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brought higher economic returns to individuals, but it has also brought a sense of drifting and rootlessness. Rootedness is a feeling of emotional identification and belonging, which can promote urban integration of immigrants, increase their organizational identity and commitment, and improve resilience and subjective well-being. An individual's sense of rooting is deeply rooted in the country and culture in which he or she is located, and is mainly influenced by the individual's social activities and family life. Public managers and individuals can enhance the immigrants' sense of rooting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 generating a macroscopic system and cultural environment for new immigrants; stimulating the internal drive of individuals; making a consumer oriented rooted connection; creating a favorable atmosphere for “solid root” growth.
引用:张义,韩百玲.(2023).流动社会中城市新移民的根植感:困境与进路. 探索与争鸣, 6,161-167+180.